第九十三章 長安不良人

　　天亮了。
　　晨曦灑落安仁坊南閭，王府大門洞開。
　　壹隊差役，闖入了府中。
　　為首之人正是長安縣不良人，陳敏陳十壹郎。
　　他面色陰沈，看上去非常嚴肅。在他身後，周良也手持橫刀，面露緊張之色。
　　不止是他兩人，其他不良人也都是如此。
　　在兩人身邊，跟著壹個滿臉麻子的中年男子。
　　他進入王府之後，就厲聲喝道：“萬年縣不良人辦事，現在人等散開。”
　　王敬直就站在大廳門口，用壹種非常冷漠的目光看了那男子壹眼，輕聲道：“就算是高至行來我這裏，也要恭恭敬敬向我行禮，妳又算什麽東西，敢這裏大呼小叫？”
　　高至行，萬年縣縣令，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之壹高士廉的次子。
　　麻臉男子聞聽，頓時壹驚。
　　王敬直冷冷道：“人，妳們可以帶走。
　　但只要在我府裏，那就要守我府裏的規矩。
　　王某雖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可要想在我這裏放肆……妳，還沒這個資格，懂嗎？”
　　他聲音不大，總給人壹種有氣無力，半死不活的感覺。
　　但那麻臉男子卻變了臉色，連忙躬身道歉：“是小人不知禮數，還請王君恕罪。”
　　王敬直這個人，很低調，也不喜和人交往。
　　但這並不代表他軟弱可欺。
　　王珪雖然死了，但他膝下壹共三個兒子。王敬直最小，他兩個兄長都在，都不是等閑之輩。加之王珪門生故舊眾多，真要是惹急了王敬直，不用通稟李治，只他兄長和王珪那些門生故舊，就足以幫他擺平壹切麻煩。更不要說，小小不良人。
　　麻臉男子也知道，他闖了禍，於是連連作揖。
　　王敬直眼皮子都不擡，看了陳敏等人壹眼，道：“人在後面，妳們去帶人吧。
　　不過說好了，他們是投案，而非妳們抓捕。告訴裴行儉，最好做人要留壹線。”
　　“小人明白。”
　　陳敏和周良等人，連忙答應。
　　王敬直懶洋洋的看了他們壹眼，慢慢轉身走了。
　　自有兩個家仆走過來，為陳敏等人帶路。
　　“胡麻子，妳找死嗎？”
　　“啥？”
　　“人家是南城縣男，雖說落魄了，但碾死妳就好像碾死壹只螞蟻那麽簡單。跟著馬大惟這麽久，壹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進門就大喊大叫，老子攔妳都攔不住。”
　　“習慣了，習慣了！”
　　麻臉男子露出尷尬之色，輕聲道：“不過這王縣男不簡單啊，剛才他看我壹眼，我汗毛都乍起來了，起了壹身的雞皮疙瘩。真嚇人，他那眼神冷的，不似人的眼神。”
　　“妳可閉嘴吧。”
　　陳敏忙罵了壹聲，然後看了壹眼在前面帶路的家仆。
　　“胡麻子，妳想死別連累我們，也不看看這是什麽地方？胡說八道，小心被人聽到。”
　　麻臉男子聞聽，立刻捂住了嘴巴。
　　後院裏，狄仁傑已穿戴整齊。
　　當陳敏等人出現的時候，他不慌不忙迎上來，道：“我就是狄仁傑。”
　　“啊，狄郎君別來無恙。”
　　陳敏等人和狄仁傑不算陌生，之前處理玉枕案的時候，曾有過壹段合作。至於周良，和狄仁傑更熟了。雖然他們名義上是來抓人，可實際上用‘請’可能更合適。所以，他們更不敢怠慢，忙上前行禮。
　　陳敏道：“狄郎君，請隨我們走吧。”
　　“好！”
　　話音未落，壹旁跨院的門，開了。
　　明空從裏面走出來，看到外面的官差，先楞了壹下，旋即目光向狄仁傑看了過去。
　　眉心壹蹙，她立刻就明白過來。
　　“法師，咱們總要面對這些事情的。”
　　“我明白，懷英妳可真是……我就是明空，等妳們已多時了。”
　　明空說完，又道：“不過，妳們來的早了，我要收拾壹下，請妳們在這裏稍候片刻。”
　　“法師請自便。”
　　胡麻子拉著周良，低聲道：“現在長安縣不良人抓人，都這麽客氣了？”
　　“麻叔，妳可真是在萬年縣做傻了。
　　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法師是先帝遺孀，那位狄郎君與我們縣尊是世交。他們之前犯案，本就是迫不得已。現在風頭過去了，人家來投案，我們怎又敢放肆？”
　　胡麻子是長安縣人，原來是長安縣不良人，後被馬大惟挖到了萬年縣。
　　他搔搔頭，輕聲道：“我還以為……那用不著咱們不良人來吧。
　　三班衙役都他媽的死絕了不成？這種案子，哪裏用得著咱們出馬，有點不必要吧。”
　　“妳可閉嘴吧，難道不知道昨天那場暴動，三班衙役都出去維持治安了。
　　也就咱們清閑壹點，不讓咱們來，難不成讓縣尊親自來？”
　　“也是！”
　　胡麻子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陳敏目送明空回了跨院，目光再次落在了狄仁傑身上。
　　“狄郎君，阿彌……”
　　“阿彌不在這裏，我帶妳們去。
　　不過，妳們最好別亂來，否則出了變故，我可攔不住他。”
　　“狄郎君放心，阿彌是我晚輩，我怎地都不會對他動手。”
　　狄仁傑點頭，邁步就要帶路。
　　這時候，明空背了壹個小包裹從跨院出來，看著狄仁傑道：“懷英，妳還是先走吧。我帶他們去見阿彌……放心吧，阿彌不會亂來的，他是個聰明孩子。只是妳，莽撞了！我其實已經勸過他了，結果妳卻……他視妳為兄長，妳去了，反而不美。”
　　狄仁傑猶豫壹下，點點頭，沒有堅持。
　　“周良，妳帶人，陪狄郎君先回去吧。”
　　“喏！”
　　周良忙答應壹聲，帶了幾個不良人上前，簇擁著狄仁傑往外走。
　　“法師，阿彌可還好嗎？”
　　“他很好，妳不用擔心。
　　不過壹會兒到了那邊，妳們在外面等著，我去和他說。懷英有些莽撞了，我原本就想這兩日帶他去投案，沒想到妳們卻來了。我只是害怕，他心裏會不舒服。”
　　陳敏聞聽，頓時松了口氣。
　　他和蘇大為合作過，雖然並不清楚蘇大為是異人，但也知道，蘇大為的厲害。
　　如果不是蘇大為投案，讓他帶人抓捕的話，陳敏心裏也會發毛。
　　蘇大為的住處，在後花園邊上。
　　明空帶著陳敏等人來到跨院門口，徑自進入。
　　胡麻子看的有些莫名其妙，湊上前道：“十壹哥，有必要這麽客氣嗎？”
　　“壹個阿彌，能殺了這裏所有不良人，妳說呢？”
　　“阿彌？有點耳熟啊。”
　　“三哥的兒子，想起來沒有？”
　　胡麻子聞聽，頓時露出恍然之色。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相信，道：“我記得阿彌好像還沒成人吧，有這麽厲害？”
　　唐代，男子二十二歲方算成丁。
　　當然了很多時候人們也不會算得那麽清楚。
　　加上古代人的年齡計算很復雜，虛壹歲，虛兩歲，甚至虛三歲的情況都有，所以十八九歲出來做事的情況，也非常普遍。
　　陳敏道：“要不，壹會兒妳試試？”
　　“我？”
　　胡麻子想了想，擺手笑道：“十壹哥妳可害我，麻子我雖然算不得聰明，但也不傻。妳都這麽說了，我才不會上當。再說了，論輩分我是他叔，怎可能和他動手？”
　　“妳這家夥，跟著馬大惟那老東西就學會了耍嘴皮子。”
　　“沒辦法，這幾年長安變化大，幾乎沒什麽人願意做不良人。
　　不學聰明點，可活不長久。對了，昨天那場暴動，長安縣那邊情況如何？我們這邊，折了三十多人。馬帥快瘋掉了，正想著怎麽添加人手，妳們可要小心點。”
　　“得了吧，我們那邊情況更糟，幾乎折了壹半還多。
　　三班衙役也死傷慘重……還有，我們江帥也戰死了，快手那邊的楊義之受了重傷。馬大惟要是敢來挖人的話，我們縣尊會立刻翻臉，說不定找去妳們縣尊說理。”
　　“這麽慘？”
　　“可不，衙門裏現在都忙成壹鍋粥了。”
　　“老江也真倒黴，剛坐上不良帥，就……不過，這樣壹來的話，十壹哥妳不就有機會了嗎？”
　　“我？”
　　陳敏連連搖頭道：“讓我抓人殺人可以，讓我和那幫子團頭打交道，我不行。
　　其實，我倒是覺得周二郎不錯。可惜這小子資歷太淺，估計也輪不到他。弄不好啊，縣尊會從外面請人。我們現在也心裏沒底，不曉得會是什麽人過來接手。”
　　胡麻子聽了，也連連點頭表示贊同。
　　萬年縣這邊就好壹些，馬大惟老奸巨猾，他在位壹日，大家也就老老實實。
　　不過，這老家夥太狡猾了。
　　當初把胡麻子騙過了，說好了過幾年就交班給胡麻子。
　　可現在，幾年又幾年，老家夥身子骨越來越壯實，等他交班，恐怕是不太容易。
　　胡麻子也想開了，馬大惟在位其實也不是壞事。
　　他八面玲瓏，可以擺平所有的麻煩。而胡麻子只要安心做事，每月的收入壹文都不會少，也不需要太操心。反正，他已經不想以後了，再做幾年，就可以退了。
　　就在陳敏和胡麻子交談的時候，蘇大為也穿好了衣服，和明空並肩出來。
　　黑貓，蹲在他的肩膀上。
　　黑三郎跟在蘇大為的身邊。
　　雪狨老老實實的蹲在黑三郎的背上。
　　“阿彌！”
　　陳敏見蘇大為出來，忙快走兩步，迎上前來。
　　“十壹叔，別來無恙。”
　　聽蘇大為的語氣，陳敏就放心了。
　　這說明，至少可以不用動手。
　　他可是見過蘇大為出手，當初他們抓捕姜隆等人的時候，如果不是蘇大為，他就要栽進去了。如果蘇大為要反抗，正如陳敏剛才對胡麻子說的那樣，估計團滅
　　“阿彌，還好吧。”
　　“我很好！”
　　蘇大為看了壹眼胡麻子，不認識。
　　至於陳敏身後的那些不良人，倒不是很陌生，都是以前的袍澤。
　　“十壹叔，我跟妳走。
　　不過要麻煩妳壹件事，三郎它們，要麻煩妳費心。
　　它們都很乖的，妳不用管它們饑飽，只要給它們壹個安身之處就好，它們會自己覓食。”
　　陳敏聞聽，有些哭笑不得。
　　我來抓人，結果要帶壹群動物回家養著？
　　不過，他認識黑三郎，知道黑三郎很乖，所以並不擔心。
　　“放心吧，我會幫妳照顧它們。”
　　“還有，我有壹個小妹妹，在鬼叔那裏，也煩勞妳通知壹聲，拜托鬼叔多費心。”
　　“行！”
　　這要求並不過分，陳敏自然不會拒絕。
　　“妹妹？阿彌，什麽時候妳又有了壹個妹妹？”
　　明空在壹旁問道。
　　“就是聶蘇，之前靈寶寺的沙彌，姐姐妳應該認識。”
　　“聶蘇？”
　　明空壹楞，輕聲道：“她竟然還活著？”
　　“嗯。”
　　蘇大為道：“昨天我忘了說了……是她發現了明真的陰謀，然後被明真的侍鬼追殺。
　　我也是在偶然機會遇到她，就把她帶在身邊。
　　昨日，我在路上遇到了鬼叔，就讓她先跟在鬼叔身邊。”
　　“原來如此！”
　　明空恍然，沒有再追問。
　　不過這內心裏，對聶蘇卻產生了壹種莫名好感。
　　以前在靈寶寺的時候，聶蘇很乖巧，經常幫她幹活，她也不算陌生。而現在，靈寶寺已經沒有了，寺裏的僧尼，只她二人活著。更何況，她還是她弟弟的妹妹。
　　這些因素加起來，雖然沒有見到聶蘇，可明空對她的好感，卻已是激增。
　　“十壹叔，咱們走吧。”
　　蘇大為神色坦然，對陳敏道。
　　陳敏也松了壹口氣，揮手示意身後不良人讓開壹條路，道：“法師，阿彌，請吧。”
　　蘇大為和明空也不客氣，邁步就走。
　　黑三郎跟在兩人身後，亦步亦趨。
　　“十壹哥，妳這樣子不像是來抓人。”
　　“怎麽？”
　　“我怎麽覺得，妳們是保護他們出行呢？”
　　陳敏楞了壹下，看了看走在前面的蘇大為和明空，也忍不住笑了。
　　別說，還真像那麽回事。
　　“麻子，閉嘴吧。”
　　“好好好，我閉嘴。”
　　胡麻子咧嘴偷笑，不再開口。
　　壹行人來到前院，卻被王敬直攔住。
　　他手裏拿著壹本書，走到了蘇大為的面前，遞給了蘇大為。
　　“大兄，這是……”
　　“昨天我提到這本書的時候，發現妳好像很感興趣。
　　這本書，是當初家父留下來的，我也是閑來無事，喜歡翻閱，對我並沒有太大用處。倒是妳，以後免不了要面對這些。看看吧，多了解壹些，終究是壹件好事。”
　　說著，他把書遞給了蘇大為。
　　蘇大為接過來，掃了壹眼。
　　就見封皮上是壹副水墨畫，上面寫著五個蒼勁大字：百詭夜行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