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五章
　　日光升起，朝阳无限。
　　首都废墟上燃起了条条青烟，直穿入云霄。战乱过后，死的人躺在地上长眠，活下来的人还要站起来继续生活。
　　士兵们生起了火堆，架起的几口锅里正煮着食物，冒出了滚滚白烟。一群孩子正围坐在火堆旁边，双眼注视着穿着绿色军装的士兵们，他们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还停留在表面。
　　一只灰黑色的家猫趴在一块断垣上，从这个制高点仰视着眼皮底下的众生。两只前爪缩在胸口的绒毛里，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圆滚滚的脑袋转来转去，观察在地面上鱼唇生物的一举一动。它的眼睛经常眯成一条缝隙，有时又突然瞪大，细长的瞳孔里倒映出战火后的首都废墟。猫的脸上永远是一副安详和自如，仿佛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闹剧。
　　晓多坐在干燥又寒冷的泥地上，一夜未眠后，他的脸上多了两个浮肿的眼袋。布满血丝的双眼注视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几年的行军生涯，让他的脸上满是山峦沟壑，风吹过他的短发，也带来了远处的哭泣声。晓多的身旁，长方形的深坑里躺着友人的尸体。他满面无光的拿着手里的铁锹，掩埋尸体这件事他做过了无数次，而这次，他要掩埋的是最好的兄弟。
　　战斗胜利了，日光初现时的欢呼声还在脑海中回荡，每个人都从内心深处发出了喜悦的叫声，即使这胜利代价非凡。普通平民又回到了原来的家，大多数的人只看到了一片废墟，和周围人一样满脸的诧异。看着这些忧愁和无奈的人，晓多回想起来很久以前，自己也和他们一样，孤零零的站在爆炸后的废墟中，坐在家的废墟上哭泣。
　　战争是那么的光荣，曾几何时，他都这样坚信着。能让每个普通人转眼就成为英雄，就连蝼蚁也会瞬间高大起来。但他想的太肤浅，或者说，他还没有经历太多。至少在战火中失去重要的东西之后，晓多才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战争的残忍与可怕，尤其是过在一夜之间，失去了三万个同胞，和一直陪伴他的朋友。转眼间，六万条生命化为乌有。每个人都知道战争的恐怖，却没有人停下来，也许是内心的愤怒督促着每个人将战斗继续下去。
　　晓多已经坐在这里几个小时了，太阳稍微有了一些热度，寒冷渐渐褪去。空气里还残留着战争的气味，夹渣着弹药的火药味，地面上还残留着稀少的火苗。天空中已经没有鸟类飞过了，这不是它们的战争，但是它们却躲的远远的，远到没有战火会蔓延到的地方。
　　身后穿来脚步声，他回头一望。副队长的嘴里有一根点燃的香烟，灰白色烟雾笼罩着铺满皱纹的脸，和黑色头发中隐藏的银丝。他走近了之后，坐在了晓多旁边。
　　副队长说：“几年以前，我家人死的时候，我和你一样迷茫了很久。坐在妻子和儿子的坟墓旁边，面对他们的死无能为力。”他回忆起往事，脸上全是悲伤与彷徨，好像一切的往事就发生在昨天。
　　“从那之后，我心里只想着杀光所有的敌人。直到杀了很多人之后，我才意识到，我们原本都不应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杀了太多的人，连人原本的样子都会忘掉。”
　　晓多从来没有和副队长有过太多的交谈，两人之间本来就没有太多的话题。但这次，他却不同与往常的，头一次和晓多聊了几句。
　　“那为什么不逃走呢？没人会强迫你战斗。”晓多回答。
　　副队长继续说：“我从来不是一个勇敢的人，很久之前就想要放弃，想要远离战乱，逃到安全的地方。但没有哪个地方可以永远的远离战火。作为一个战士，为了保护更多的人，我只能选择去战斗。”他叹了口气，话里满是无奈：“我们这些士兵最为凄惨，用错误的方法，做着正确的事，经常还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晓多说：“几年前，我还小的时候，曾经和很多人立下誓言，要一同战斗到胜利的一刻，但是现在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牺牲了，这是天命吗？”
　　副队长说：“逝者如斯，战争还会继续的，你没有时间去缅怀。”
　　晓多说：“我还要继续打下去，家人的死，赵虎的死，还有无数同胞的死。这些仇，以后美国人都要统统还上。”他对敌人有太多的怨恨，让他想举起枪托，砸碎敌人的骨头。
　　副队长说：“你还很年轻。我真正想告诉你的是，不要犯下太多的错，生命比你想的要沉重很多。”
　　晓多看向副队长，他的脸上满是时间走过的痕迹，他懂的道理要比晓多多很多。但此时的晓多听不进这些话，愤怒已经冲昏了他的头脑。
　　晓多说：“杀一个人，和一千个人有区别吗？杀一个是士兵，杀一千个人就是英雄，没人会来裁决我，没人会来定我的罪，不是吗？”
　　副队长说：“总有一天，你会真正理解战争的，但那个时候，一定也是你孤身一人的时候。”
　　晓多说：“如果你不是为了复仇，为什么要加入战争呢？战争就是杀人，不管理由如何，结果都还是一样。不管是光荣还是邪恶，只有赢的人才有权利说话。没有哪个士兵会在乎仁义道德，谁又会在乎后世的人给自己贴的标签呢？”
　　副队长无奈的摇了摇头说：“是啊，我们都一样，就算心里还有些怜悯，那又如何呢？还不是要拿起武器去杀人，战争就像旋涡，持续的越长，陷的就会越深。就算意识到自己迷失了，也无能为力。”
　　晓多的手里抓着赵虎的军牌，铜制的牌子上刻着赵虎的名字，和故乡。
　　看着牌子上刻着的字，他回忆起了故乡与童年，他离家越来越远，跨越了整个国家的山川和大海。故乡的记忆渐渐模糊，原本在脑海里清晰的笑脸，还有故土的每一寸土地都模糊了起来。
　　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都是敌人的鲜血。生命在他眼里已经变成了数字，已经记不清多少生命死在了他的枪口下。数量越多，他就越对生命的重量失去一份概念。
　　他真的迷失了吗？
　　就算他迷失了也不能倒下，倒下了也不能停下。只要还有一口气在，他就要扣动扳机，挥动手臂。让子弹穿过敌人的头颅，让长刀刺入敌人的心脏。
　　他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敌人崩塌的那一刻。
　　远处，李队长在狙击手的搀扶下，一瘸一拐的走了过来。李队长的腿上缠满了绷带，手臂上也被石膏紧紧的固定住，在副队长和狙击手的帮助下才勉强在地上坐起来。
　　李队长说：“现在又少了一个英雄，队伍里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了。”他攥紧了拳头，看着躺在墓坑中的赵虎。那是他的手下，就像他的儿子一样。
　　晓多说：“但我们还是要继续战斗下去，不是吗？”
　　狙击手将胸口的十字架拿了出来，他闭上眼低声祈祷着。
　　李队长说：“晓多，失去了一个伙伴我们都很难过，但像个男人一样，他牺牲了，你就要带上他的遗愿，将战斗继续下去。国家还未安定，我们有太多的事情要做。”
　　晓多回答：“当然，我还要继续战斗下去。没有看到敌人失败，我就会一直做下去。”
　　李队长说：“这才是个士兵，至少让他的在天之灵看到你在敌人尸体上欢呼胜利的样子。”
　　晓多用铲子开始将泥土掩埋住赵虎的尸体。
　　狙击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晓多，不要因为悲伤而迷失，也不要因为愤怒而去选择复仇。”
　　他回答：“我的路，我会自己去选择。”
　　狙击手意味深长的说：“原谅一个人的比杀掉一万个人的意义更大。”
　　晓多回答：“也许吧，但现在的我，做不到。”
　　狙击手说：“你会的，原谅你仇恨的人，也是在原谅你。虽然你现在内心满是仇恨，但总有一天你会的。”他十分坚定的说，似乎这一切都已经是被注定好的。
　　“慈爱的天父…”狙击手开始为赵虎祈祷，“愿天国的大门为他敞开。他生性怜悯，热爱和平，却为了拯救更多人的幸福，不得不选择杀戮。愿你祝福他们的灵魂，让他们在天国的和平世界里得到永生。阿门。”
　　赵虎的尸体渐渐的被泥土掩埋住，晓多看了他最后一眼，将友人的模样牢牢的印在了脑海里，他害怕有一天会忘记他的长相。
　　最后一堆泥土被堆在了坟墓上，晓多拿起了赵虎的狗牌，放到了腰间。他是英雄，所有人都不想变成的那种英雄。
　　战斗还要再次开始，就像太阳总会再次的升起。
　　他的复仇还没有结束。这次，他更加坚信，只有看见敌人失败的那一刻，才是他复仇完结的时刻。
　　因为，他不是救世的牧者，而是流人血的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