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章
　　战斗结束之后，晓多一直在医疗营里帮忙。临时的医疗营被搭建在镇子上的学校里，这里早就没有孩子的身影了，只有来回忙碌的医生和躺在地上的伤员，战争爆发后，很多年纪小的孩子全都逃到了南方，而能拿的起枪的，全都参军了。如果没有战争，晓多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
　　晓多穿过红绿色的操场，将挡在前面的一个没有气的半瘪篮球踢开，踩着膝盖高的杂草，径直走向医疗营。
　　白色的墙壁上还有孩子们的涂鸦，老旧的课桌里还残留着一份知识的气息，但无奈战争让那些渴求知识的人也不得不放弃知识。
　　持续了几年的战争让整个国家的人口锐减，这些教室原本应该充斥着幼童们独特的吵闹声，现在连麻雀都看不到了。
　　看着视野里的荒凉，让晓多回想起了更年轻的时候，他也曾在相同的场景里学习过，只不过现在里故乡太远，那时的记忆变成了加了水的果汁，越来越淡。
　　如果没有战争，这个时候会有一群孩童在此奔跑，即使他不喜欢上学，也觉得十分可惜。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药水的气味，还有浓重的血腥味，染血的棉球和纱布成堆的放在走廊的空旷处，等着有人来清理。赵虎早已经不见踪影，在这地狱般的场景中，他一分钟也待不下来。
　　晓多要忍受呛鼻子的血腥味，还有不断回荡在耳朵旁边的哀嚎声。这些从伤者的声带里挤出来的痛苦喊叫，如同一把锋利的匕首，穿破他的耳膜，刺向他的内心。
　　他刚刚将一具尸体搬出去。还没机会坐下来休息一会，就又看见另外一个医生向他招手。
　　晓多走了过去，一个缺了腿的战士躺在两张合在一起的课桌上，这间教室里还有很多和他一样的伤员。晓多看见他的大腿处还在流血，白色的大腿骨裸露在外面，他的双手用力按住了这个战士的大腿，好让医生空出手来包扎伤口。
　　“医生，我的伤怎么了？”战士问道。
　　“你腿上的伤很严重，而且已经感染了。”医生回答。
　　“什么？我的腿不是很好吗？我不感觉很疼啊。”战士回答。
　　“那是因为它还躺在你战斗的地方。”医生说。
　　“那我现在是变残疾了吗？。”那个战士的声音已经有些模糊，失血过多已经让他神志不清，说一个词都变成了一个艰难的任务。
　　“是的，而且你流血太多了，不过你不用担心太多，我们会把你救过来的。”医生满脸凝重的看着他，旁边空荡荡的讲台上，只丢下了几个空荡荡的血袋。
　　“医生，我还不想死。我已经不能打仗了，能不能回家了。”
　　“是的，年轻人。你有什么要告诉你家人的吗？”医生问道。
　　受伤的士兵颤抖着说：“我爸妈都死了，医生。”
　　“那你还有亲人吗？”医生问道。
　　“没有了，但我还想回老家结婚，还想生个儿子，继续让他打仗。”士兵的声音越来越微弱，失血过多让他的连嘴唇都泛白了。
　　医生叹了口气回答：“睡一觉就好了，醒来你就回到家乡了。”
　　医生给战士注射了一管透明的药剂，几分钟之后，战士缓缓入睡。胸口的气息平缓下来，就像无风的海浪，无力的消失了。年老的医生摇摇头，示意让晓多将年轻的尸体搬走，等待他的还有更多的伤员。
　　晓多和医生并不认识，但两个人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默契。他知道医院已经救不了大多数的伤员了，为了减轻他们的痛苦，只得用药杀掉那些已经救不回来的伤员。
　　前方的城市已经沦陷已久，没有了血浆和药品，很多重伤的人都只能在原地等死。军队全都像疯狗一样，日夜不分的进攻，只为了能夺回城市，救回更多的人。
　　晓多背着尸体，穿过满是伤员的走廊，忍受着那些因疼痛而发出的哀嚎。身边还有没受伤的士兵在试图制止那些想要发出喊叫的人，一个人喊起来，就会有更多的人受影响。痛苦如同瘟疫，会在伤员当中弥漫开来，那候就是连绵不断的惨叫，就连死人也忍受不了的惨叫。
　　他背上的尸体还有余温，晓多甚至觉得在他的鼻子前，还有微弱的气流涌过。
　　不知什么时候也会有人和晓多一样，只不过是背着他自己的尸体到墓地里去。
　　墓地刚刚被搭建起来，几个旗子插在镇子旁的空地上，那就是墓地了，没有鲜花，也没有墓碑，只有一条木板和几根野花代替。
　　晓多看见了吴司机的墓碑，只写着他的家乡和名字。军队里的习惯就是士兵在哪牺牲，就要在哪埋葬。
　　能葬在自己战斗过的地方，可能很多豪爽侠客都想这样做吧。遗憾的是晓多不是侠客，他只是个士兵。
　　而在更远处的地方，一团大火在山坡上烧着，浓烟随着气流飘到了空中。那是敌人的尸体，被集中堆放在一起烧掉，没人愿意花这么多力气给敌人挖坑。火堆中的尸体最终会变成白色的骨灰，风一吹，轻飘的粉末飞扬在空气中，又洒在地上，尘归尘，土归土。
　　狙击手在黄土平地上挖坑，他是少有的几个会来帮军队掩埋尸体的人。
　　他平时沉默寡言，很少和人说话。但如果有时间，他会和晓多聊上几句。和普通人相比，他更像是个远离尘世的思考者，只要有空就会坐下来思考。就如同一个抑郁患者，脑海里装的是整个宇宙。
　　再有的就是，他是个有信仰的人。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代，很少还存在心中有神灵的人。
　　晓多将肩膀上的陌生人扔到了方形的坑里。
　　“你能找到他的腿吗？”狙击手问道，他的头上已经冒出了很多汗。
　　“找不到了。”晓多回答，“如果你想的话，我回去找一根，但不一定是他的，也许是别人的。”
　　“那就算了，真是遗憾。”
　　他们开始用铲子将土抛到墓坑里。
　　“狙击手，你每次都来帮忙埋尸体，不觉的累吗？”晓多问道，他已经来来回回好几趟了。
　　“当然累了，但是再轻松，也轻松不过这些死了的人。”狙击手回答，“赵虎呢？他又跑去哪抽烟了。”
　　“那家伙，他太迷信，不想和死人待在一起。”晓多找个理由搪塞，事实上赵虎只是不愿意到医院去。
　　“我猜他也是和你一个地方的吧，你们的口音也一样。”狙击手说。
　　“是啊，我们是在同一个村子长大的，也是同时参军的。不过现在整个村子的战士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其他的人，不是被分派到其他地方，就是战死了。”晓多遗憾的说，“这群该死的美国人。”
　　“你很痛恨你的敌人。”狙击手平静的说。
　　“你不是一样吗？他们杀我们的同胞，践踏我们的土地。”晓多说。
　　“仇恨可不会带来多少好处。”
　　“难道你不是因为要杀这些人才参战的吗？”
　　“不，至少不只是因为仇恨。”
　　狙击手跪倒在墓前，握着自己手里的十字架，开始祈祷。
　　“有时候真觉得你很奇怪，明明要把人杀掉，却表现出很怜悯的样子。”晓多说。
　　“可能是我以前读的书很多吧。我们这样的人，遇到复杂的事情总是会考虑太多。”
　　“李队长不是也读了很多书吗？还是个大学生，他在战场上杀人的时候可没想这么多。”
　　“你？很崇拜他？”狙击手问道。
　　“当然了，他是我们的队长，是包围祖国的大英雄。”晓多赞扬道。
　　在他心中，只有李队长才是那种能被称的上是真汉子的人。
　　“呵呵，和他待在一起太容易被他影响了。就算是一直野猪，跟他呆久了也会学会拿枪的。”
　　“被影响又怎么样，简简单单的仇恨不是挺好的么。”晓多回头看看刚刚被解放的镇子，感叹道。“看看这些被毁坏的城市，如果不拿起武器，就会变成待宰的羔羊，毫无还手之力的被美国人杀掉。”
　　晓多继续说：“我以后也要成为李队长那样的人，就算所有人都逃了，孤身一人也要挡在敌人的枪口前。管他什么仁义道德，统统杀光。”
　　“图腾终归有倒下的时候，那个时候你还是会要选择成为哪一种人的。”
　　“那我一定会选择和李队长一样，为了复仇与解放而战斗。”晓多说。
　　他的确将李队长视为自己的图腾，队长比他要勇敢，或许勇敢过头了，拿起枪来没有什么会害怕的事情。他总有一天，也会像队长一样，带着简简单单的仇恨。人复仇的时候，根本不需要想太多。在这种战乱的时代，思考只是留给那些待宰之人的。
　　“你参军几年了？”狙击手问道。
　　“已经两年了。”晓多回答，“至少不算新兵了。”
　　“你参军的原因呢？被军队号召来的吗？”
　　“一半一半吧，我家乡的镇子被空袭了。从那之后我就成了孤儿了，我连父母和妹妹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所以我就参军了，为的就是报仇。”
　　“那你觉得，到什么时候，你的复仇才算完成呢？”狙击手问道。
　　“杀光所有的敌人，那样我的复仇就算是完成了吧。至少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至少，恶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狙击手重复道。
　　“是啊，正义不能扞卫自己的话，那就要我们来扞卫。”晓多重复着李队长曾经说过的话。
　　“两年并不算长久，你还年轻。战争并不简单，他要比你想象的复杂太多。”
　　“所以呢，复杂的东西又不一定要全都弄清楚。现在我只需要知道，战争就是杀人游戏，管他什么道德不道德的，杀光敌人，赢了才有说话权。”
　　狙击手默不作声，这个时候营地里突然传来了号角声。
　　“吃饭了！”晓多说。“终于有填报肚子的机会了。”
　　“吃完饭，又要出发了吧。”狙击手说。
　　“是啊，快走吧。还有更多的城市在等着我们去解放呢。”
　　两个人起身准备离开。
　　“打仗多光荣，想想军队告诉我们的，保卫国家，解放城市。作为一个男人，能保护整个国家难道不是一件荣耀的事吗？”晓多感叹道。
　　“人性和枪是不能一同举起的。”狙击手冷淡的说……“那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快走吧。晚到的话，碗就盛不满了。”
　　“那快点，不知道我们干了怎么多活，能不能多给块肉。”
　　晓多很喜欢饭点前的号角声，因为那意味着有机会填报肚子了。再有的就是，他们又要去另外一个城市，他会有更多的机会来完成他的复仇。
　　对敌人的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