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五章 眾神

　　“謝征。”
　　顧慎輕輕開口，他的聲音在道場深處那間靜室之中響起。
　　以靈魂幻化鐵匠捶打劍胚的謝征驟然壹怔。
　　這裏是第二裁決官道場！
　　尋常外人根本連進門的資格都沒有，而且還有好幾座封印物結界籠罩此地……能輕松突破結界，傳遞心聲的人，整個長野，也就那麽幾位！
　　“小顧先生？”
　　謝征神情激動擡起頭來，他壹瞬間就猜到了來者是誰。
　　“是我。”
　　顧慎壹步踏出，笑瞇瞇出現在靜室之中。
　　暗室之中火光四濺，徐徐落定。
　　那把扁平劍胚在謝征魂火的錘鑿之下散發出陣陣熾紅火浪。
　　顧慎看了看，笑著誇贊了壹句：“這把劍不錯。”
　　雖然只有劍胚雛形，但卻隱隱散發煞意。
　　如果捶打成形，註入本源之力。
　　這至少是壹件高品質的S級封印物！
　　自己當初將謝征收入麾下，其實並沒有給出太多實質性的幫助，但“鍛造師”的職業實在太吃香了，五大家都和謝征保持著極好的關系。
　　就拿這件封印物來說。
　　此劍壹旦出爐，五大家都會爭先搶奪，這麽壹件封印物，完全可以讓家族中的頂級戰力，實力再上壹個檔次！
　　擁有“鍛造傳承”的謝征，如今地位在雪禁城內極其超然！
　　但他始終清醒，從未自負，每日三省吾身。
　　謝征是從苔原死人堆中爬出來的窮苦少年，壹路走來，既坎坷又幸運。
　　他知道，雖然自己“略有手藝”，但五大家如此多年禮待有加，主要是看在顧慎的面子之上！
　　他是顧慎親自出面保下的天才，就憑這壹點，沒人敢找他的麻煩。
　　“先生，您怎麽來了？”
　　謝征連忙起身相迎。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顧慎了。
　　甚至他懷疑……小顧先生，是不是已經將自己這位便宜徒弟忘記了。
　　“先前戰事太忙，壹直無瑕抽身。”
　　顧慎笑著說道：“其實妳在長野的動向，我壹直有所關註。謝征，這些年妳辛苦了。”
　　為五大家鑄造封印物，可不是壹件輕松之事。
　　他看得出來，謝征的靈魂，已經很久沒有休息了。
　　那魂火幻化的鐵匠，看似巍峨挺拔，但實則隱隱散發著“疲倦”……
　　或許，這就是謝征心流之力進境如此飛快的原因吧？
　　給謝征壹座安靜道場，他可以連續數年，不眠不休的沈浸鍛造之中。
　　不得不說，這家夥的確是“鍛造傳承”最好的繼承者，圖靈先生選人的目光壹向精準！
　　“……”
　　謝征怔了壹秒。
　　雖身處靜室之中，可外界發生的事情，謝征壹直關註！
　　這幾年戰火飄搖，局勢動蕩。
　　他不擅征戰，便以自身背負的鍛造傳承，為前線不斷送去嶄新出爐的封印物……如今戰爭終於結束，長野這幾日恢復了平靜和安寧！
　　這壹切，都是因為自己師父！
　　“先生……”
　　謝征眼眶隱約泛紅，他低聲道：“我不辛苦，您才辛苦。”
　　“嘖。”
　　另外壹道聲音，在靜室中響起。
　　羅洱輕描淡寫開口，道：“我見不得這場面，仗都已經打完了，至於如此麽？”
　　謝征這才註意到顧慎身後還有壹道模糊身影，立在靜室陰翳之中，看不真切輪廓。
　　這壹幕讓他後背汗毛立起。
　　他不擅戰鬥，別無所長……唯獨精神力量強大，能夠跨境界進行靈魂窺伺。
　　但眼前這身影，就如壹道黑洞。
　　無論他投去多少精神，都如同泥牛入海！
　　“這位是我的師姐。”
　　顧慎無奈開口，笑著說道：“封號‘天瞳’，妳應該聽過吧？”
　　“天瞳師伯。”
　　謝征立刻極其乖巧地喊了這麽壹聲。
　　天瞳？他當然聽過！裁決所內的傳奇人物！和周濟人先生壹同踏入披月城要塞，為了人類大義，不惜犧牲自己的偉大超凡！
　　這些年，裁決所中懸掛著他們的黑白頭像，默認已經“殉職”。
　　直到顧慎從【舊世界】歸來，這三位才被確認“生還”！
　　最重要的是……
　　天瞳羅洱，對世界議會展示了自己的“火種”，那是來自星艦文明時代的“谷之火種”！
　　暗室極靜，謝征此刻仿佛能夠聽見自己的心跳之聲！
　　砰砰！砰砰！
　　所以……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兩位神座？
　　“好了，無需緊張。”
　　顧慎看出了謝征的精神已然緊繃，他笑著開口：“都是自家人。”
　　說是這麽說，謝征哪裏真能放松？
　　他忽然想起先前顧慎看似無意的誇贊，小心翼翼望向熾紅的劍胚，試探性問道：“先生……您若是喜歡這把劍，等鑄造完畢，我親自給您送去。”
　　“不必。”
　　顧慎搖了搖頭。
　　先前的這誇贊倒是真的，但卻不含更多意味。
　　如今的他，哪裏還需要封印物？
　　“師父見弟子，哪裏有讓後者送禮的道理。”
　　顧慎柔聲道：“眾所周知，我是閑雲野鶴的性格，這些年流離五洲之外，從來真正教過妳什麽……事實上我能教妳的也有限。如此種種，我很難擔得上妳壹句‘先生’。”
　　謝征醉心鍛造，顧慎恐怕能教他的，也就是心流之力的馴化。
　　這壹點。
　　他壹直心中有所愧疚。
　　“這物件，是我送妳的。”
　　顧慎伸出輕輕攥攏的拳頭，示意謝征伸手來接。
　　謝征楞在原地，他是個老實人，雖然看懂了顧慎的意思，但卻搖頭拒絕，堅持不要。
　　“先生……您已對我有大恩……”
　　“如若真認我這位先生，那便收下。”
　　顧慎淡淡道：“收下之後，我要妳替我做壹件事。”
　　謝征拗不過，只能伸出手掌，掌心向上。
　　顧慎緩緩張開手掌，將壹團赤紅色的光火，放置於謝征掌心，那溫度滾燙，入手壹剎，後者眼睛便瞪得滾圓。
　　饒是謝征再老實，也猜到這“光火”是什麽東西了。
　　“？？？”
　　他錯愕擡頭望著顧慎，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家先生，震驚地說不出話。
　　顧慎給自己的“禮物”是壹枚火種！
　　“這東西……太貴重了……”
　　謝征說話都不太利索了。
　　“貴重麽？”
　　壹旁的羅洱，此刻開口了。
　　她環抱雙臂，在黑暗中審視著眼前的男人，輕聲道：“謝征，其實這枚火種，並沒有世人所說的那麽‘珍貴’，但壹定比妳想象中還要‘沈重’得多。”
　　“因為七年之後，超巨型源質風暴將會抵達巨壁……”
　　“目前來看，人類文明，有很大可能會覆滅在那場風暴之中，重蹈星艦文明覆轍。”
　　“接過火種，便等同於接過了整個人類族群的命運。”
　　這些話，猶如壹把重錘，擊打在謝征心湖之中。
　　他楞楞看著天瞳師伯，又望向顧慎。
　　“先生，這是……真的麽？”
　　“是真的。”
　　顧慎輕聲問道：“我先前所說，要妳收下它然後替我做的事……便與七年後的源質風暴有關。我想在北洲建造壹面前所未有的巍峨長城，用來抵禦這毀滅星艦時代的巨大風暴。我……需要有人煉化這枚‘熔鐵火種’，實現這道神跡。”
　　此話壹出。
　　靜室之中變得落針可聞。
　　攥著火種的謝征神色變化，最終他死死攥住了火種，聲音沙啞問道：“七年……我們的時間真的夠嗎？”
　　七年時間，實在太短。
　　謝征很清楚，這個時間，根本不足以完成顧慎所說的“神跡”，熔煉火種就不知要花費多久！
　　顧慎直視著謝征的雙眼，語氣斬釘截鐵。
　　他只說了壹個字。
　　“夠。”
　　謝征深吸壹口氣，接下了這枚火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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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年，真的夠嗎？”
　　“如果我們只有現實世界中的‘七年’，當然不夠。”
　　飄飛的落雪，落在苔原漫步的兩人肩頭。
　　孟西洲披著單薄的紗衣。
　　“熔鐵之主的星艦中，有壹座時間道場，顧慎將道場帶回了北洲邊陲……我們擁有的時間，遠遠不止七年。”
　　“所以，我們擁有七十年，或者壹百年，或者更久……”
　　顧南風輕輕地問：“妳覺得，這些時間，就夠了麽？”
　　“……”
　　孟西洲沈默了。
　　她知道顧南風想表達的意思是什麽。
　　星艦文明領先五洲的，何止百年？
　　如此強盛，依舊被摧毀了。
　　有時間道場，又能如何……道場能夠容納的，最多也就寥寥數十人。
　　“無論如何，眼下有壹縷希望，總要試壹試。”
　　她望向身旁男子，輕聲道：“如今五洲還有神位空缺，以妳的實力，完全可以拿到屬於自己的壹枚火種。”
　　孟西洲知道，顧慎這幾日正在挑選火種的合適主人。
　　以顧南風自身的才情，再加上和顧慎的交情。
　　她認為顧南風很有機會爭上壹爭。
　　“年少時候，我總妄想自己是拯救世界的‘救世主’。”
　　顧南風輕聲道：“我會通宵練刀壹萬次，去了北洲之後，這份妄想尤未破滅。那八年的歲月，我比所有人都要刻苦，都要努力，我想著回到東洲，靠著自己的實力，讓顧家合壹，讓老爺子肩上的重擔輕壹些。”
　　孟西洲聞言怔了壹秒。
　　“這不是妄想。”她的眼神無比柔和：“妳……不是做到了麽？”
　　“是。”
　　顧南風搖了搖頭，喃喃道：“但這就是妄想，這世界不缺我壹個，我再努力，也阻止不了命運註定的事情。”
　　中洲戰爭結束之後，他負責主持長野的重建工作，顧氏重現了五大家之首的無上輝光。
　　如今顧南風算是實現了畢生最大的願望。
　　可他眼中的色彩卻是黯淡了許多。
　　這幾日，他常去老爺子墓前吊唁。
　　戰爭雖然勝利，但他最敬重最親近的那個人，卻闔世長辭。
　　先前因為戰事之故，他無瑕分神，只能將所有的悲傷隱於心中……可如今，他感到了深深的疲倦。
　　“抱歉，我可能需要壹段時間靜靜。”
　　顧南風停住腳步，哀聲道：“至於火種的事情……我想有人比我更適合。”
　　他知道，孟西洲此次來找自己，多半就是為了火種之事。
　　清朧被伐。
　　天空火種目前空置無人……
　　他的【嵐切】其實便是風擊之術，與【雲鏡】權柄很是契合，如果有機會觸碰這枚火種，他有很大幾率，可以成為神座。
　　但顧南風拒絕了孟西洲的好意。
　　天下都知曉。
　　顧南風與孟西洲的關系，絕非普通朋友，只是礙於戰事，不曾挑明。
　　如今戰爭結束。
　　若顧南風能熔煉壹枚火種，二人之間便是真正的“門當戶對”。
　　“……”
　　孟西洲還想多說些挽留的話。
　　但心湖中傳來了壹連串的訊息，她看著那道雪原前方漸行漸遠的身影，最終選擇了緘默。
　　聖光垂落。
　　孟西洲的身影消散在雪原盡頭。
　　顧南風強忍著回頭的沖動，此刻他感受到背後浩蕩光明的消散，長長松了口氣。
　　“這樣……很累吧。”
　　身旁忽然傳來壹道冷不丁的聲音。
　　顧南風完全沒意識到，這聲音主人是什麽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
　　“顧慎？”
　　大風乍起，雪霧彌漫，壹道身影從雪霧盡頭凸顯而出。
　　他好像壹直都站在這裏，就等著顧南風的到來。
　　顧南風神色有些慌亂：“妳……什麽時候來的？”
　　“早就來了。”
　　顧慎淡淡道：“妳們說的話，我也聽得很清楚。”
　　“？？？”
　　顧南風眼神復雜。
　　顧慎竟然早就來了……自己沒有察覺也就算了，孟西洲可是堂堂神座，她竟然也沒察覺，如今的顧慎到底抵達了什麽境界？
　　“放心。我沒有偷聽情侶談話的癖好。”
　　顧慎風輕雲淡道：“我只是碰巧來苔原逛逛，好巧不巧，遇到了妳們……嗯，孟姑娘已經走了，準確來說，我只是遇到了妳。”
　　“是麽，那還真巧啊。”
　　顧南風低眉笑了笑，他準備故技重施，終結話題：“既然妳已經聽到了，顧慎，我想壹個人靜靜……”
　　“妳裝得很辛苦吧。”
　　顧慎忽然開口，打斷了顧南風的話語。
　　顧南風語氣壹滯，皺眉道：“妳……在說什麽？”
　　“關於火種，還有其他更多的事情，妳壹定裝糊塗裝得很辛苦吧？”
　　顧慎平靜地說：“妳們的對話，我都聽到了，而且聽得很清楚。”
　　“戰爭結束之後，妳壹次也沒聯系過我，知曉我在長野，妳便跑到苔原，連老爺子的墓地也不去祭拜了，刻意避著我，就連前幾天的慶宴，也沒有露面，我在這裏遇到妳很巧麽，完全沒有妳避開我避得巧。”
　　話說到這，基本等同於是明牌了。
　　但顧南風還是搖頭，繼續裝糊塗：“我不明白妳在說什麽。”
　　“妳知道我在為空懸的火種挑選主人。”
　　顧慎挑了挑眉：“實不相瞞，火種就那麽幾枚，基本都有了主人。現在只剩下天空火種了。”
　　“我對火種不感興趣。”顧南風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很是冷漠。
　　“沒人對火種不感興趣。”
　　顧慎笑道：“妳只是不願和白袖爭。”
　　“先前說妳裝，並非貶義。這世上應該沒幾人比我更了解妳了，妳壹直將自己心中的情緒，藏在最深處，妳不會覺得還有人不知道妳喜歡孟姑娘吧？”
　　“戰事已了，孟西洲想要天下正名。”
　　“可妳還要再等等，至少現在不能給。”
　　這句話，顧慎說的很是直白，像是壹把刀，直接刺入顧南風的胸口。
　　顧南風的面色驟然蒼白了三分。
　　顧慎繼續道：“妳擔心，但凡流露出壹絲想要火種的念頭，孟西洲替妳爭取，最終就會搶走白袖的機緣……妳親眼看著小袖子這幾年辛苦奔走，為五洲謀未來，辛辛苦苦尋找火種，眼前就剩下這麽壹枚火種，為了孟西洲，妳可以爭天下所有事，但唯獨此事妳不願去爭。”
　　“所以，什麽累了，什麽想靜壹靜，其實都是緩兵之計。”
　　顧慎聳了聳肩，道：“以我對妳的了解，等白袖熔煉火種，塵埃落定，妳就會重新回來。”
　　“……”
　　顧南風長久緘默，他沒有辯解，他無話可說。
　　這世上，的確沒有誰，比顧慎更了解他了。
　　“有些時候，不必活得如此之累。”
　　顧慎輕嘆壹聲。
　　他來到顧南風身旁，道：“伸手。”
　　“……？”
　　顧南風瞳孔收縮，他已經預料到了接下來顧慎要做什麽。
　　顧慎取出了壹枚火種。
　　這枚火種外面包裹著壹層雲霧，散發著銀白的輝光，還繚繞著淡淡的呼嘯風聲！
　　天空火種！
　　“妳既然懂我，就知道我絕不會收。”
　　顧南風聲音沙啞開口。
　　“要打賭麽，我賭妳壹定會收。”
　　看著顧南風困惑的眼神。
　　顧慎笑道：“……正因為懂妳，所以才在這個場合與妳單獨見面。”
　　微微停頓。
　　顧慎道：“南風兄，雖然妳我交情極好，但火種分配，乃是涉及整個人類命運的大事，怎會因為壹人之言，屏蔽左右？我挑選火種主人，全看命運曲線，以及契合程度……之所以將天空火種拿給妳，便是因為妳和這枚火種最合適。”
　　“？？？”
　　顧南風皺著眉頭後退了好幾步。
　　“那小袖子呢……如果這枚火種給我，小袖子該怎麽辦？”
　　“放心好了，他也有壹枚。”
　　顧慎挑了挑眉，笑道：“好好收下吧……別擔心小袖子了，那家夥肩上的重擔，可要比妳更重壹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