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零三章 贈火

　　殺了深海，顧慎成為背誓人，按照誓言所訂內容。
　　日後他的心湖將永遠不得安寧。
　　可若是不殺深海。
　　他的心湖只會更加難安。
　　“殺了……這就殺了？”
　　銹骨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巨人，黑雪山巨人混沌的眼瞳浮現了壹抹色彩，深海的意誌崩潰，意味著對這巨人的精神掌控也就此結束。
　　顧慎的神域籠罩整片災厄結界。
　　在龐大神威的壓制之下，恢復意誌的黑雪山巨人噗通壹聲，雙手撐著跪倒在地。
　　這尊巨人，被顧慎的神域壓住，腦海壹片空白，身軀不受控制的顫抖……
　　其他人，更不必多說。
　　顧慎笑道：“自然是殺了。這等禍害，怎麽可能留著？”
　　“可妳剛剛簽下靈魂誓言……”
　　紅龍作為靈魂誓言受害人，他比誰都清楚這種東西的力量，顧慎的誓言內容是受到命運之力監管的。
　　換而言之。
　　顧慎所說的“背誓懲罰”壹定會降臨！
　　心湖永遠不得安寧，以及……失去火種的執掌權！
　　深海很聰明，它知道此戰已敗，大勢已去，憑借自己的力量，已無生機。
　　所以它使勁渾身解數，也要與顧慎面對面交談。
　　為的，就是引出“超巨型源質風暴”，使得顧慎立下誓言，保護自己不被傷害……
　　它所做的壹切都很成功。
　　但唯壹算錯之處，就是沒想到顧慎出劍如此果斷，剛剛立下誓言，轉身就成了背誓人。
　　“火種……妳的火種怎麽辦？”
　　羅洱神情蒼白，按照顧慎剛剛那番靈魂誓言的懲罰內容，壹旦背誓，他可是要失去火種執掌權的！
　　“既然背誓……自然要丟。”
　　顧慎搖了搖頭。
　　他的神色依舊平靜，甚至語氣中還帶著些許的解脫。
　　“我知道妳們還有很多問題，這些問題……等回到五洲再說吧。”
　　……
　　……
　　牯堡要塞，寒雪落定，風中飄著淡淡的紅色火星。
　　三艘星艦，火力全開。
　　除此之外，還有【參天之樹】鎮守巨壁！
　　深海主系統的意誌消弭，但這些殉葬者依舊保持著殺戮的血性，奮盡全力沖向高墻，於是它們便真的成為了殉葬者。
　　如今的人類文明，可以說跨越了壹個大臺階。
　　這些低階超凡的進攻，完全構不成威脅。
　　數量再多，也沒有意義。
　　顧慎帶著紅龍，羅洱，銹骨返回要塞，戰場已經進入最後的“收割”階段……高空中呼嘯的風雪被凈土簌懸木撐開，數百萬人都看到了那巍峨高聳的巨木，以及那沐浴天光宛如神靈的身影。
　　與【深海】開戰，三洲會盟切斷了精神網絡的鏈接。
　　如今。
　　斷去的鏈接，重新續上。
　　此刻北洲巨壁上空的畫面，映現在五洲的每壹個角落，所有人都能看到顧慎的面孔。
　　“諸位……我是顧慎。”
　　少年面孔的顧慎，與當年覺醒之時的模樣很是相似，五官尚且稚嫩，乍壹看似乎還散發著淡淡的青澀之氣。
　　但他的眼神，已與當年截然不同。
　　成熟，穩重，令人心安。
　　這次精神鏈接，面向全世界，顧慎要對所有人宣布壹個重要的消息。
　　“戰爭，結束了。”
　　他伸出手掌，掌心燃燒著漆黑的火焰。
　　深海主系統的精神碎片，在火焰中被焚燒，翻飛。
　　對於駐守北洲的超凡者而言，這場戰爭，是面對異族的戰爭，他們的敵人是殉葬者，是灰龍，是黑雪山巨人。
　　對於其他各境的超凡者而言……這場戰爭是與中洲的戰爭。
　　對盟軍高層而言，這場戰爭是與深海的戰爭。
　　但無論是哪種戰爭。
　　此刻，都已經結束了。
　　這個世界在緊繃的狀態中，煎熬了整整五年，人類文明迎來了超凡時代，可戰火飄零的歲月讓這個時代變得滿目瘡痍。
　　戰爭結束，意味著“和平”，也意味著“團圓”。
　　顧慎的聲音通過精神鏈接，在世界各地響起，寂靜的五洲四地，忽然變得喧囂起來，看到這張面孔，聽到這道身影的人們，先是壹怔，而後紛紛走上街巷，歡呼聲音直沖雲霄，殘破的長夜尚未等到陽光，便先等來了沖天的煙火……
　　褚靈的精神漂浮在源之塔天頂，高塔已經傾塌，但她的意誌猶在。
　　世界各地的影像，她都能夠看到。
　　所以，顧慎也能看到。
　　看著街巷熱鬧的景象，顧慎眼神壹沈，他的神色有些復雜，既有欣喜，也有寬慰，還有深深藏起的壹抹擔憂。
　　他並沒有將七年之後超巨型源質風暴襲擊的消息公之於眾。
　　宣告了戰爭勝利的訊息之後，他便消失在公眾的視野之中。
　　……
　　……
　　數日後，古文會的會議室裏，久違的“精神會議”在此召開。
　　長桌兩側，坐著熟悉的那幾道身影。
　　顧慎坐在首座，他的身旁站著壹道纖細雪白的窈窕身影。
　　“我說……諸位，都這麽熟了，還有必要蒙面麽？”
　　紅龍壓低聲音，敲了敲桌面。
　　他壹眼望去，就知道誰是誰，哪位是哪位。
　　“古文會的規矩是這樣的。”
　　林霖聳了聳肩，道：“按年歲來算，我只是壹個新人……入會的時候‘031’前輩告訴我，要遵守規矩，您應該還記得當時的情景吧？”
　　這次會議室中，只有壹人……神色與諸位不太相同。
　　那就是031，周濟人。
　　“啊哈……”
　　在會議室中以少年模樣示人的周濟人，先是下意識開口，而後意識到這種保護性質的改變腔調，已經失去了意義。
　　古文會之所以遮掩面容，便是因為害怕被【深海】查到真實信息。
　　可如今，深海戰爭已經結束了。
　　【主系統】被顧慎擊殺，【源代碼】接管了龐大的精神網絡……古文會成員再也不需要遮遮掩掩。
　　“我當然記得當時的場景，妳小子，進入會議室那會可並不尊重我啊。”
　　周濟人笑著開口，眼神滿是感慨。
　　“誰知道……年高望重的東洲大裁決官，會以毛頭小子的形象出席秘會？”林霖無奈道：“這種事情，您不能怪我。”
　　“好吧……”
　　周濟人無可奈何，他猶豫了壹下，隨後伸出手掌，覆蓋在自己面容之上，輕輕揭下了那層迷霧幻紗。
　　“許多年前，古文會的精神會議室，都是坦誠相待，大家面對面交談，天南海北，歡聚壹堂。”
　　“那個時候，便沒有‘蒙面’這壹說法。”
　　周濟人喃喃道：“我壹直期待著這間會議室，回到當初的模樣。”
　　“如今這壹天終於來了，但遺憾的是……當年的許多夥伴，已經消失不見了。”
　　眾人聽聞此言，俱是神色黯然。
　　這壹路走來，太多坎坷。
　　曾出席會議的那些“舊人”，大多都已經倒下。
　　“不要難過，這不是還有妳們嗎？”
　　周濟人連忙笑道：“我們這些老家夥的心願，已經達成，還有什麽是比這更好的結局呢？”
　　他已經十分滿意了。
　　“老師。”
　　顧慎柔聲道：“我們壹直都在等您回來。您不在的這些年，古文會已經重新發展壯大……在大都，在長野，在世界各地，都有古文會的成員。”
　　他揮了揮手，褚靈將精神投影映射在桌面之上。
　　桑洲窟覆滅，【中立者】組織被接到大都，而後迅速生根發芽，開始發展成員。
　　這些年，古文會汲取力量，已經成為了不可忽視的壹大勢力！
　　陸南梔的花幟集團，依靠古文會提供的“超凡發明”，在嶄新時代雄踞鰲首，遙遙領先，目前市面熱銷的超凡物件，封印物品，八成以上都來自於【中立者】組織的研究。
　　這副景象，讓周濟人陷入恍惚。
　　這不就是圖靈當初想要締造的古文會麽？
　　利用古文之力，為生靈立命，造有用之物。
　　“我父親生前的遺誌……就是希望花幟，能夠成為現在的樣子。”
　　陸南梔輕輕道：“若是他如今活著，能夠看到這壹幕，壹定會很開心吧？”
　　同樣離開五洲，漂泊在外許久的紅龍，看到這壹幕，也有些怔神。
　　“如果陸承先生還活著，”紅龍認真道：“他壹定會為妳感到自豪的。”
　　陸南梔身旁，還有壹道“身影”，加入這次會議。
　　那就是陸南槿。
　　古文會的存在，對南槿而言，早就不是秘密。
　　她既是周濟人的弟子，也是陸南梔的妹妹，這些年在大都行事，默默付出，也為古文會做了不少實事。
　　此刻陸南槿默默拍了拍姐姐肩頭。
　　“真好啊……”
　　看著顧慎展示的古文會投影，周濟人笑得很開心，這麽多年，他從來沒有這麽開心過。
　　“顧慎。”
　　紅龍深吸壹口氣，他雖不忍心破壞這令人感到溫暖的氛圍，但他知道……
　　這場會議的召開，並不是為了分享這些溫馨的消息。
　　於是他向長桌首座，投去了詢問的目光：“該說那件事了吧？”
　　“那件事？”
　　“什麽事？”
　　此言壹出。
　　長桌眾人的神色紛紛發生了變化，俱是茫然，困惑。
　　戰爭結束，如今各洲都在“戰後重建”。
　　北洲，東洲，西洲，秩序如常。
　　唯壹麻煩的就是南洲和中洲。
　　戰爭結束，南洲大量的風暴教會成員“無家可歸”，他們徹底失去了信仰，原本為了戰爭願意假意支持的源之塔，此刻已經坍塌……孟西洲率領光明神殿成員，利用聖書，開始轉化“風暴教會”的狂熱信徒，他們的目的不是培養光明教眾，而是避免狂信徒在內陸采取報復性襲擊，從而引起“恐慌”。
　　至於中洲，褚靈接管【深海】之後，發現經歷了五年戰爭，主系統已經將中洲改造成了壹座戰爭堡壘，為了對抗天鞘武器，完成最終進化，不僅僅建造了大量的高墻，而且還犧牲了本來富饒無比的沿海港口，如萊茵城這樣的貿易重城直接被荒廢。
　　所以，中洲的重建工作反而是最困難最繁瑣的。
　　源之塔被推翻後，顧小滿順利拿到了酒之火種。
　　但她拒絕了待在上城，成為中洲主人的未來，而是選擇返回初始號，獨自壹人熔煉這枚酒之火種。
　　於是本來身為源之塔神使的紅龍，便接過了這個任務，重新建立上城的秩序。
　　從【舊世界】返回後，顧慎沒將“超巨型風暴”的消息告訴任何人，他也要求羅洱，紅龍，銹骨，暫時對外保密，誰也不要告知……這場戰爭進行了太久，所有人都太累了，大家需要壹場無憂無慮的休息。
　　但……超巨型風暴的到來，總會發生。
　　七年的倒計時，已經開始。
　　“很抱歉，諸位……戰爭雖然已經結束了，但人類的危機並沒有解除。”
　　顧慎低眉輕聲道：“比【深海】更加可怕的超巨型風暴，將在七年之後，登陸北洲巨壁。”
　　他將【舊世界】追殺深海主系統的那段影像公之於眾。
　　會議室的溫度下降了好幾度。
　　……
　　……
　　七年……七年之後，超巨型源質風暴便會登陸北洲！
　　這個消息，首先在古文會內部公開。
　　隨後顧慎召開了壹場世界會議，每壹位參與會議的高層超凡，都知曉了這個訊息。
　　退出會議的高層們心事重重，但紛紛保持了緘默。
　　顧慎要求，“超巨型源質風暴”的消息，絕對不可泄露。
　　如果讓群眾提前七年知道超巨型風暴這場災難的存在……很可能會釀成新的災難。
　　所有會議都結束，已經是三天之後。
　　顧慎坐在春雨觀小院中，閉目曬著太陽。
　　“所以……妳準備怎麽做？”
　　天瞳師姐也在小院中，她壹直在等顧慎公開消息，如今顧慎終於將“源質風暴”的存在公布與眾，可她更在乎的是顧慎的“背誓處罰”！
　　要知道。
　　顧慎殺死深海，是要丟失火種的！
　　這幾日她已經感受到了，顧慎身上的“冥火氣息”越來越弱，越來越弱……
　　這是命運力量在起效，要不了多久，顧慎就會被強行剝奪“冥王火種”的擁有權！
　　而這家夥，竟然絲毫不慌，反而天天坐在小院中曬著太陽。
　　“北遷的工作壹直在推進。”
　　顧慎輕聲說道：“在踏入源之高墻前，我主導了壹場‘疏散行動’……那時候大家都以為，是盟軍要戰敗了，躲入長野是為了防止死海擴散。”
　　羅洱壹怔。
　　她知道這個消息……大量的超凡者遷入長野，但戰爭很快就結束了。
　　“這其實是壹場測試。”
　　顧慎輕聲道：“長野地下城的容量可以讓壹千五百萬人生活，如果再有七年時間……這個地下城可以繼續深挖，容量還可以繼續擴大，或許可以有三千萬人在長野地底活下來。”
　　天瞳楞了壹秒。
　　她想起了極其有名的“群星計劃”。
　　景山言最先提出的構思，就是鑄造地下城，讓人類居住，但源質風暴會擊碎地面，同時侵蝕地底，地下城需要挖的極深，除此之外還需要地面環境足夠穩定。
　　超巨型源質風暴的確很可怕，但阿弗和初始號活了下來。
　　換而言之……
　　如果滿足條件，地下城的計劃，是有可能成功的。
　　“清冢陵園是神跡之地，也是最有可能承受源質風暴侵襲的‘地面節點’。”
　　顧慎平靜道：“我的計劃並不復雜，以五洲的神跡之地，作為‘據點’，開辟足夠數量的地下城……進行收容，在超巨型源質風暴降臨之前，將五洲子民藏入地下城內。有星艦提供的技術支持，我們可以在地下模擬閉環的生態環境。當然……這是下策。”
　　“下策？”羅洱問道：“上策是什麽？”
　　“上策當然是擊潰超巨型源質風暴。”
　　顧慎笑了笑，合上胸前的紙質書頁，道：“不過這件事情很難，我沒什麽把握，畢竟星艦時代的‘獵神座’已經失敗了壹次。”
　　天瞳死死盯著顧慎。
　　她在重啟夢境中，見識了顧慎正面對攻，硬生生撕碎源質風暴的那場戰鬥！
　　擊潰超巨型源質風暴這種事情，如果是別人的話……絕無可能。
　　可如果是小師弟。
　　這所謂的“上策”，便有了壹絲希望。
　　可如今……
　　顧慎因為“背棄誓言”，要被剝去冥王火種的使用資格了！
　　“妳知道……我真正想問的是什麽。”
　　羅洱咬牙道：“妳的火種該怎麽辦？”
　　“火種……”
　　顧慎輕嘆壹聲，他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摩挲著自己的眉心。
　　那縷幽暗的火焰，在眉心跳躍。
　　冥火躍動。
　　他這壹路，吃盡苦頭，總算熔煉了“冥火”……可在命運的催動之下，這縷神火，很快就要自行剝落了。
　　“我自己立下的命運誓言，自然無法逃避。”
　　顧慎笑了笑，他看到羅洱緊張的面孔，搖了搖頭，決定不再逗師姐，不再賣關子了。
　　“其實……”
　　“我早就選好了‘冥火’的主人。”
　　羅洱神情錯愕，萬萬沒想到顧慎口中說出的會是這番話。
　　她本以為，小師弟在出劍之時，想好了如何規避命運誓言的懲戒。
　　可沒想到……小師弟就沒打算避。
　　“顧慎！”
　　聽完這番話，羅洱更加著急：“誰比妳更適合冥火？如果妳丟了冥火，我們又該怎麽對抗超巨型風暴？”
　　“師姐，其實是有人比我更適合冥火的。”
　　顧慎無奈起身，他的目光變得凝重起來：“或者說……與其讓我拿著冥火，不如讓我把這縷火贈給更需要的人。”
　　就像是……
　　將鬥戰之火，贈給白術的顧長誌先生。
　　他笑了笑，安慰道：“正好，她來了。我安排的那些事情，應該也已經妥當了。”
　　春雨觀小院的鐵門，被輕輕扣響。
　　羅洱回首，看見了壹襲鮮明醒目的紅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