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秉燭夜談

　　趙行聽得脊背發涼。
　　再看那首詩：瓊姿、瑤臺、江南、美人。
　　處處透著玄機，信息量有點大啊！
　　未等趙行消化這句話，徐亭又說了壹句，“隆景二年，江南蝗災，太平公主去了壹趟江南，名義上是去賑災，實則去見太子。在此之前，公主和太子感情極好，小時候太子也是公主看大的，江南行之後，兩人關系交惡，朝堂形勢開始變得錯綜復雜起來。”
　　徐亭是江蘇總督，江南地界上有什麽風吹草動，都瞞不過徐亭的眼睛。
　　他的話，還是比較有分量。
　　只是，趙行也沒有料到，會是這麽壹個結果。
　　徐亭什麽都沒有說。
　　但是又什麽都說了。
　　六年前，皇帝朱聰立朱延為太子，並且改年號為隆景。
　　同年，將太子送到江南留都金陵城，統領小六部，學習國政壹道。
　　太平公主已幫主陛下，打理政事，已有十余年。
　　這是壹個很畸形的權力結構，皇族、天師府、內廷以及文官集團，在這二十年的紛爭之中，早已將天下的權力蛋糕分好，也達到了壹種微妙的平衡，而朱延立太子，這個平衡就會被打破。
　　到了第二年，朝廷之中風雲突變，內閣首輔夏樹、次輔徐淩忽然告老，內閣壹下子群龍無首，而太平公主順勢保舉了當今的李首輔和張次輔，壹下子將權力攏在手中，而太子殿下身邊，也聚集了壹些文臣武將，其中有些正是從江南小六部中擢升到京城的，比如內閣中排行第三的宋鼎、第六的白昌齡等。
　　原來的多權分治，壹下子成了太平黨和太子黨之間的兩派爭鬥。
　　可徐亭這壹番話，又打破了趙行的認知。
　　天子多疑，天下皆知。
　　天子看似閑散之人，只在壹個西苑，就將天下權力緊緊握在手中，任由下面的朝臣，妳爭我鬥，他則冷眼旁觀，好順利的修行他的長生之道。太平公主和太子朱延內鬥，他也是壹直看在心裏。不過，他也並不幹預，有時候甚至還會拉壹下偏架，平衡壹下二人之間的勢力。
　　原來這些年來，太平公主和太子殿下，壹直在唱雙簧。
　　觀眾，正是當今陛下。
　　只是，皇室亂，沒想到太平公主和太子殿下，竟然有染。
　　太平公主生性風流，號稱面首三千，搞得錢駙馬在京城中的名聲也很不好。
　　大權在握，他又有什麽辦法？
　　只是太子，看似十分謹慎、愛惜名聲之人，又怎麽會陷入這種泥沼之中？
　　看不懂、看不透，也懶得去猜。
　　不過，如此壹來，很多事就說得通了。
　　範小刀說過，江南轉運使謝芝華在自殺之前曾經說過，他是太子的人。可是，人人都知道，謝芝華是太平公主壹手提拔起來的，而且這些年來也壹直給太平公主斂財，本來以為他是壹個雙面間諜，現在看來，是另有原因。
　　謝芝華和太子幾乎同時來的江南。
　　他應該知道，太子和公主之間的那些事，當事情到了那壹地步，也只有自殺，才能保守住這個秘密。
　　江南鑄幣局的案子，雷聲大、雨點小，最後也只是換了太子的人。
　　再往前想，武林大會之後，太平公主把夜雨樓安插在了武林聯盟，本來要推行江湖新政，結果卻讓李覺非借勢，短短壹年間幾乎壟斷了整個江湖，成為江湖第壹大門派，江湖新政成了笑談，真正得利的是夜雨樓，和他身後站臺的太平公主。
　　範小刀、趙行費勁九牛二虎之力，殺死潛伏在駙馬府的魔教長老余人，搶到了百花樓的賬本，本來是太子重新掌控權力的大好機會，太子卻選擇了息事寧人。
　　美其名曰，利益交換。
　　範小刀和趙行這兩人，戰鬥力太強，本來只是演戲給陛下看，可二人的演出太賣力，甚至有些脫離控制。
　　可結果，卻是用假幣案為借口，把範小刀和趙行，弄到了江南。
　　名義上是躲避風頭，實則是讓二人遠離權力中心。
　　趙行現在想來，正是京城之中，剛剛有範小刀身世傳言的時候。
　　那段時間，京城中流言四起，說範小刀極有可能是當年朝廷頭號欽犯宋金剛從皇宮中抱走的那位小皇子。只是，這個消息才流傳了沒幾日，就很快消失的無影無蹤，直到幾個月前，又有人傳言，陛下準備在六十壽典與範小刀相認。
　　看來，這些傳言，也都是有人故意放出來的消息。
　　範小刀是皇子。
　　那麽，他的身份，以後肯定會隨之而變，從朱延手下的得力幹將，壹下子成為將來有可能和他角逐皇位的潛在對手，如此壹來，好不容易達成了的權力平衡，又可能會出現變數。
　　隨後，他們去了江南。
　　不過，也有些事說不通。
　　趙行問道：“既然如此，不久前，太平公主為何又會派鬼王厲支山刺殺太子？”
　　徐亭看了趙行壹眼，心說妳是真不明白還是裝糊塗，他緩緩道：“那壹日，鬼王的目標是範小刀，而不是太子。”
　　啊？
　　趙行長大了嘴巴，幾乎難以置信。
　　徐亭又道，“範小刀與太子見面之事，極為隱秘，若非太子泄露了行蹤，鬼王又會如何知道他們在鳴翠湖見面？只是，鬼王也沒有料到，不久前在青州府，範小刀悟出李家劍法中的六道輪回，武功境界進步如此之快，還未等開始，鬼王察覺苗頭不對，便放棄了這次行動。”
　　刺殺壹事，講究出其不意，壹擊必殺。
　　機會不好，另找機會便是。
　　趙行又問，“那麽在江南鎮那壹場針對範小刀刺殺，也是公主的安排了？”
　　徐亭搖了搖頭，表示對此事並不知情。
　　不過，那次出手之人，動用的不是江湖高手，而是軍方中的紅衣大炮。
　　動手之人，是丁壹。
　　可是在工部，他們已經猜到了，丁壹是錦衣衛的人，那麽，江南鎮的那壹場刺殺，是薛應雄的安排，而錦衣衛則是有能力調動這種軍方大殺器的。
　　想殺範小刀之人，看來並不少。
　　徐亭又道，“範小刀死不了。”
　　“為什麽？”
　　徐亭道：“因為負責安排鬼王刺殺的人，是李八娘，而李八娘，是諸葛賢余的人。”他看了壹眼趙行，“如果沒猜錯，鬼王厲支山，此刻應該在黃泉路上了吧？”
　　趙行沒有回答。
　　鬼王壹把年紀，竟然癡迷於壹個半老徐娘。
　　只是他也沒有料到，李八娘是登聞司的人。
　　趙行又問，“妳在魔教中，是什麽身份？”
　　徐亭淡淡道：“八大尊者之壹。”
　　二十年前的正邪之戰，壹枝花被擒，關押在六扇門大牢之中。魔教分崩離析，左右隱使、鬼夜二王、三大長老、六大首座、八大尊者，被殺的被殺，隱匿的隱匿，表面上看上去只剩下壹小撮余孽，掀不起什麽風浪，可是二十年的潛伏，早已有恢復了先前的元氣，甚至吸取了先前失敗的經驗，無論江湖、還是廟堂，都潛伏進了不少的人，其中不乏像徐亭這些位高權重之人。
　　難怪能與鬼王並立。
　　原來徐亭在魔教中的地位，並不低。
　　“妳到底是誰的人？”
　　徐亭微微壹笑：“我是陛下的人，諸葛賢余，也是陛下的人。所以，今夜的行動，我了如指掌。”
　　“既然如此，妳為何還要入宮？”趙行問道：“明日便是壽典，妳要在今夜，把這封書信，呈給陛下？妳明白，壹旦交上去，那將會引起壹場風暴。”
　　徐亭道，“正因如此，我連夜進宮，是給妙兒退婚。”
　　“退婚？”
　　不久前，皇帝陛下賜婚，將徐妙子許配給朱延，明日壽典，陛下也準備下詔，正是確定此事，那麽之後，便進入了成婚的流程，可是，如果太平和太子的醜事今夜曝出，那麽便還有回旋和周轉的余地。
　　可以想象，明日之後，京城局勢將大變。
　　徐亭是想在這件事曝出之前選擇退出，而這壹封太子寫給公主的詩，便是契機。
　　“我就壹個女兒，雖然有些嬌慣，心地卻也不算壞，作為父親，我寧可她嫁入壹個平凡之家，過著富足穩定的日子，也不想讓她卷入京城的是非圈兒之中，趙賢侄，妳應該明白壹個作父親的苦衷。”
　　“既然妳早已知曉，為何又同意這壹樁婚事？”
　　“那是妙兒自己的決定。”
　　徐亭嘆了口氣，“江南的事，妳也是知道的。這孩子打小兒就性子高傲，那股擰勁兒壹上來，不管不顧，她要嫁給太子，正是想證明給範小刀看，是範小刀走了眼。唉，男女之間的事，壹言難盡。”
　　在趙行眼中，這位手握重權的江南總督，臉上寫滿了無奈和疲憊。
　　徐亭站起身，面對趙行，“妳還有什麽想問的？”
　　趙行搖了搖頭。
　　今夜從徐亭口中得到的消息，已經足夠勁爆。
　　不知範小刀聽到這些話後，會是什麽反應。
　　徐亭見狀，來到書房口的水盆前，洗了壹把臉，似乎將壹臉的倦意驅走，道：“若無他事，我便要入宮了。我先離開，會撤去門口的守衛，片刻之後，妳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