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陌生夫妻

　　這是李素第壹次見到他的妻子。
　　定親退親，來回折騰了半年，最無辜的便是這位許氏了。
　　許氏看起來年齡很小，十四五歲的樣子，模樣很文靜，黛眉如柳，紅唇如櫻，微垂著頭眼睛不敢看人，因為昨日已大婚，她的頭發高高挽成婦人雲髻，臉蛋上輕施了壹層胭脂，眉心中間貼著菱形花鈿，壹晚未眠，她仍是昨日成親時的裝扮。
　　李素打量了她片刻，很快轉移了目光。
　　挺美的姑娘，不像自己以為的那樣嘴歪眼斜還壹臉美人痣，事實上她的容貌已是上上之選，難怪當初向許家求親的人家絡繹不絕，老爹李道正還是憑借兒子的縣子身份才打敗了諸多競爭者，與許家定下了親事。
　　對這位許氏，李素心懷濃濃的愧疚，盡管無意，可他還是影響了她的人生，她原本應該找個踏實本分的男子，平靜恬淡地度過壹生，可她偏偏身不由己嫁給了李素，未來註定風風雨雨的日子，她能堅持下去嗎？
　　打量過後，李素也朝許氏施了壹禮：“見過夫人，終此壹生，夫人多費心了。”
　　簡簡單單的第壹句話，客氣得像兩個陌生人的相遇。
　　許氏急忙屈身還禮：“夫君折煞妾身了，萬不敢當夫君之禮。”
　　李素直起身，遲疑了壹下，道：“昨夜火器局有緊急公事，被屬下臨時叫去，事發突然，來不及知會夫人，夫人莫怪。”
　　說完李素也禁不住嫩臉壹紅，這個爛借口……為何用了壹次又壹次？
　　身旁的薛管家沒說話，很隱秘地用鄙視的目光掃了他壹眼。
　　許氏略見慌張，俏臉壹紅，頭垂得更低了：“自是公事為先，妾身怎敢怪夫君，夫君為國操勞，為陛下治軍管民，妾身什麽都不懂，還望夫君多多教誨。”
　　治軍管民？
　　李素滿頭霧水，這些事他沒幹過啊，對這個時代最大的貢獻充其量是發明了幾個大炮仗而已……
　　“啊，啊！對，治軍管民，很累的！”李素順桿子往上爬：“……每日處理公文往往通宵達旦，夫人剛進門，許多家事還不熟悉，往後妳便住在後院的新房裏，家裏有什麽事問我爹，或者問薛管家，該吃的時候吃，該睡的時候睡，我每晚在後院西廂房批閱公文，便不回新房睡了。”
　　許氏睫毛微微壹顫，垂瞼溫順地道：“是。”
　　李素沈吟片刻，轉身吩咐薛管家把家裏所有的雜役，丫鬟，廚子等下人都召集起來。
　　很快，李府的下人們在後院拱門前列隊。
　　李素指了指許氏，朝下人們大聲道：“這位是少夫人，都認識認識，往後她便是李家的主母，若有人敢對主母不敬，我也不要妳們的命，打斷了腿直接扔外面去，家裏的事問我爹，問主母，問薛管家，別問我，獎功罰過壹應事務，皆由少夫人壹言而決，好了，該幹啥幹啥去，都散了！”
　　簡短介紹完畢，下人們紛紛散去，連薛管家也顛顛兒地去忙活了。
　　許氏杏眼圓睜，吃驚地看著李素，或許她沒想到自己夫君的風格如此利落痛快。
　　直到李素轉過頭來，許氏急忙垂下頭去，臉上泛起壹絲紅暈。
　　李素笑道：“我爹只對田地裏的事上心，家事通常不管，我呢，公務繁忙，無暇多顧，往後家裏的事便拜托妳操持了，夫人辛苦。”
　　許氏屈身壹禮，道：“妾身的本分，這裏以後也是妾身的家，哪能說辛苦？”
　　“聽說妳壹夜未眠，今日無事，妳回去睡吧。”
　　許氏搖頭：“妾身不累，聽說昨夜公公大醉仍未起，妾身去給公公熬壹碗羹湯……”
　　“這些事自有廚子去做……”
　　這次許氏卻沒有百依百順了，仍垂著頭，語氣卻很堅決：“旁人便罷了，侍奉公公和夫君是妾身的本分，自當親手做的。”
　　說完許氏行了壹禮，盈盈朝廚房走去。
　　李素苦笑搖頭，夫妻這番客氣話，比陌生人見面更生硬，別扭得不行了，同住壹個屋檐下，以後的日子該怎麽過？
　　李素忽然想唱歌，唱《最熟悉的陌生人》，關中方言版的。
　　……
　　火器局上下今日的效率很差，因為屬官和工匠們都很忙，忙著傳八卦。
　　“監正大人新婚第二天便來應差，這是咋了麽？”工匠甲擺弄著工坊案上的黑色火藥，揉面團似的揉啊揉。
　　“胡咧咧個啥，監正大人心系家國社稷，多給大唐造點震天雷，連新婚夫人都顧不上了，妳們還在猜疑，說的是人話嗎？”工匠乙正義得壹塌糊塗。
　　“監正才十幾歲啊，怕是昨夜新婚才嘗到女人滋味，咱們都是過來人，嘗過女人滋味咋舍得第二天來應差？”工匠丙提出質疑。
　　工匠丁摸著下巴開始推理：“唯壹的解釋就是，監正娶的婆姨太醜了，估摸眼歪嘴斜壹臉麻子，監正看不下去，於是眼不見心不煩，躲來火器局了……妳們想想，以前監正大人三天兩頭不見人影，今大婚第二天便來應差，裏面有名堂啊……”
　　眾工匠紛紛點頭，贊曰：“有道理！”
　　……
　　李素靜靜站在工坊門外，臉上陰雲密布，許敬宗陪在壹旁訕訕地笑，隨著工匠們說得越來越離譜，話題明顯朝下三路招呼的時候，許敬宗臉上終於掛不住了，重重咳了兩聲。
　　工坊內頓時壹靜，工匠們見李監正陰沈著臉站在門口，立馬靜若寒蟬。
　　“把剛才說話的那幾個都叫出來，站在前院裏。”
　　李素說完拂袖便走。
　　前院裏，傳八卦的四名工匠站成壹排，神情忐忑地看著李素在他們面前晃悠。
　　“好，都來齊了，本官很欣慰，來，都轉過身去，屁股對著我，乖，都把屁股撅高壹點……”
　　李素看著面前四個圓溜溜的屁股，滿意地點點頭，接著退後兩步，短短壹個助跑，淩空飛起壹腿，重重朝工匠們的屁股踹去。
　　四腳過後，工匠們紛紛倒地。
　　李素滿足地舒了壹口氣，道：“管好妳們的嘴，好好做妳們的事，與妳們不相幹的事少嚼舌頭，工坊內再有議論本官者，二十記軍棍不饒！”
　　工匠們臉嚇白了，急忙躬身賠罪。
　　李素怒哼壹聲，轉身進了署衙，工匠們剛準備回去，卻被許敬宗叫住。
　　“妳們還不能走！”許敬宗的臉色和李素壹樣陰沈。
　　“是。”
　　“來，照剛才監正大人吩咐的那樣，妳們轉過身，再把屁股撅起來……”
　　壹名工匠壯著膽子道：“許少監，咱們嘴欠議論監正大人的婆姨，該打該罰咱們認了，可……這事與少監您無關呀。”
　　“有關。”許敬宗回答得很肯定。
　　“啥關系？”
　　許敬宗緩緩道：“因為監正大人的婆姨，不幸，恰好，偏偏，是本官的侄女……”
　　看著工匠們尷尬無比的臉色，許敬宗又補了壹句：“……而且，本官的侄女面貌端正，姿色上佳，可謂千裏挑壹的絕色美人，絕非眼歪嘴斜壹臉麻子。”
　　工匠們滿臉通紅，愈發無地自容。
　　“認打嗎？”
　　“認！”
　　……
　　踹完人的許敬宗壹臉神清氣爽，走到前堂玄關處忽然想起李素的臉色不太好看，於是急忙斂住臉上的微笑，露出同樣沈重的表情。
　　上司心情不好時，下屬的表情最好不要太高興，否則上司有壹百種法子讓妳的心情突然變得比他還差。
　　“監正大人，那幾個嘴欠的貨下官已教訓過了，往後下官再聽到工匠們背地裏議論監正，壹定往死裏抽。”
　　李素幽幽嘆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往死裏抽把人抽壞了咋辦？”
　　許敬宗壹記熟稔的馬屁送上：“監正大人仁義厚德，下官感佩，說來咱們火器局的風氣是該整壹整了，往後若再碰到這些碎嘴的家夥……”
　　“直接抽當然不行，吊起來抽吧……”李素心不在焉地下了指示，然後道：“許少監，妳家那位侄女……”
　　許敬宗心壹懸：“侄女怎樣了？莫非她惹監正大人不快？大人盡可把她吊起來抽！”
　　李素斜眼朝他壹掃，這家夥夠狠的，對自家親戚也狠。
　　“妳家侄女家教很好，看得出丈人丈母知書達理，才教得出這樣的好女兒，後天回門，便煩許少監陪我壹起去，如何？”
　　許敬宗受寵若驚，急忙應是。
　　說完了私事，許敬宗又開始稟報公事。
　　“前日尚書省房相特意差人來請監正，那時監正大人忙著操辦大婚，下官鬥膽便代監正大人去了壹趟尚書省，房相奉旨，說下月起，火器局所產減半，工坊裏的工匠抽調壹半出來，另有他用……”
　　李素楞了壹下，皺眉道：“為何？有什麽事比造震天雷更重要？”
　　許敬宗苦笑道：“火器局這幾個月所造震天雷兩萬多個，兵部估算了壹下，足夠應付壹場大戰，抽調出來的工匠確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做什麽？”
　　“陛下……欲重修大明宮，命工部滿天下搜羅工匠民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