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4章 小蘿麗

　　慶忌倒吸壹口冷氣，他扭頭向岸上看去，這才看到岸上壹條長長的火龍，正蜿蜒探向遠方。這時他才依稀看到，船上伸出壹條條纖繩，那岸上的士兵正拉著纖繩，奮力向前行走著。
　　不遠處，壹般小翼船快速地劃過，長槳劃水，嘩嘩作響。慶忌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其實他現在大半個身子浸在水裏，整個人貼著船舷，露在吃水線外的只有頭顱和大半個肩膀，在這夜昏黑的夜晚，即便有人特意往這裏探看，也不可能看到他的。
　　“這艘船被越人擄去了，他們這是……這是溯流返回越國！如今已經到了什麽地方了？”慶忌無法判斷，天上漸漸露出的暗白色，使他清楚地知道現在距傍晚那場血戰已經壹夜時間了，天色很快就將大亮，待到天色放亮，他將無法在那些穿梭往來的小翼船面前隱藏身形。
　　“必須……必須盡快脫離，逃回去！”
　　生存的欲望，壓倒的身體想要就此沈睡的本能，他努力地提醒著自己，保持著意識的清醒。如果就此再度睡去，那麽他將永遠不會醒來，當人們再發現他時，只會看到壹具泡的變形的屍體。
　　慶忌咬著牙根，等待著，忍耐著，積蓄著力量。前方到了壹處狹窄的水道，這樣的大船因吃水較深，只能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駛過。機會來了，慶忌拔出魯削，使盡余力向岸邊劃去。
　　他的水性本來極好，但是此時卻比龜還慢，甚至被微弱的水流沖得幾乎順流而下。好不容易劃到了岸邊，他壹把抓住兩叢水草，連根系緊緊抓著的泥土壹起抓在手中，再度暈厥過去。
　　這次昏迷的時間比較短暫，當他再度醒來，越人的船已經遠去了，沿岸隨行的士卒也早已離開，耳邊除了嘩嘩的水聲，只有蟲鳴聲，和蛙聲。天色已經露出淡淡的曙光，太陽馬上就要冒出第壹縷光線了。
　　慶忌手腳並用，奮力爬上岸，踉蹌走出不遠，便雙腿發軟，軟趴趴的癱在草叢中，又喘息了半晌，他才單膝跪倒，咬著牙拔出插在腹中的短劍，將纏在身上的腰帶迅速緊緊裹住傷口，壹層層纏起。
　　這壹切作完，他已幾欲暈厥，將那柄勾踐的短劍插到腰帶上，他舉目四顧，四處雜草叢生，荒無人煙，幾條溪流蜿蜒著流入身後那條大河。慶忌在水中泡了壹夜，現在卻感到壹陣陣口渴，他便向前方那條溪流走去，想喝點水，然後找個地方休息壹下，他相信他的人馬會沿河趕來尋找他的下落。
　　慶忌艱難地拖著兩條腿，剛剛走到河邊，壹腳踏空，卟嗵壹聲再度摔進河裏，原來他腳下是個被洪水發作時水流沖擊掏成的水窩子，上邊長滿了水草，下邊卻是空的。溪水中正順水漂來壹截朽木，慶忌重重地摔在這截朽木上，隨即便向水中滾落，他急忙抱住樹幹，身子略壹使力，翻到了上面，這壹番劇烈的動作，痛得他喘不上氣來。當樹幹卷入大河，在漩渦中打了幾個轉之後，他再度暈厥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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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大亮了，但凡能撈起的屍體壹具具搬到岸上，堆積如山，裏邊沒有慶忌的屍體。然而誰能保證，每壹具屍體都能浮在水上，亦或被有順流漂走。如果找到了慶忌的屍體，會令三軍沮喪，但是沒有找到，卻讓每壹個人焦灼不已。掩余公子與孫武對視了壹眼，從對方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憂慮和恐懼。
　　“孫將軍，借壹步說話！”
　　公子掩余走向孫武，向他肅手做出了個請的姿勢，兩個心事重重的將領並肩走向壹邊。失魂落魄的英淘扭頭看去，只見掩余和孫武站在壹棵大樹下，壹個說，壹個聽，時而點頭，時而搖頭，也不知正在講些什麽。
　　英淘轉過身，看看已經幹幹凈凈的河面，不甘心地道：“繼續給我搜，用網拖，把方圓十裏的水面，全都給我撈壹遍，我就不信，找不到大王的下落！”
　　他氣沖沖地跳到壹艘船上，指揮士卒再度劃向水中。
　　“大王找到了，大王找到了！”岸上忽然傳出壹陣歡呼，雖然聽不清他們在喊些什麽，但是那歡呼聲所代表的意思，已經水面上陡勞地撈了半個時辰的英淘卻聽的壹清二楚，他精神壹振，立即顫聲道：“快，馬上靠岸，馬上靠岸！”
　　船未靠攏岸邊，迫不及待的英淘便壹個箭步躍上岸去。
　　“閃開，都閃開，大王在哪？大王怎麽樣了？”
　　英淘飛奔到人群中央，只見掩余、孫武、赤忠等幾員大將都站在那兒，卻不見慶忌身影，英淘愕然站住，失聲問道：“大王呢？”
　　孫武慢慢擡頭看向他，半晌才壹字字道：“大王受傷落水，幸無生命之憂，現在急需療傷靜養。英淘將軍，妳是大王愛將，請妳……護侍大王車仗返回姑蘇大營，大王靜養期間，任何人不得闖入騷擾，否則……唯妳是問。”
　　英淘壹下子明白了過來，他看看孫武，再看看掩余、赤忠、任成傑……，被他盯著的人都情不自禁地低下頭去。英淘嘶聲道：“我們就此放棄了，是不是？”
　　孫武走到他面前，把手搭在他的肩上，輕聲道：“英淘，大王的生死安危重要，大王的大業更不可放棄，我們會繼續找下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但是消息……”
　　英淘猛地揮開了他的手，漲紅著臉道：“壹旦封鎖消息，我們就不能大張旗鼓的搜尋大王下落，如今這麽多人手都找不到大王，只派幾個探馬斥候鬼鬼祟祟的，能找得到大王嗎？”
　　孫武怒道：“妳冷靜些，如果大王失蹤的消息傳開，三軍必然大亂，軍中有多少人是因為大王才趕來效命的？如今吳國江山未定，大王生死未蔔，消息壹旦傳開，立時就是分崩離析的局面，夫差這個大王，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向天下發號施令，那時即便找回大王又能如何？我會派人繼續追查大王下落，以追殺越人的名義，派出大隊人馬沿河上下搜索，但是大王失蹤的消息卻萬萬不能傳開。”
　　英淘忽然平靜了下來：“好，請相國分付末將壹路人馬，由末將來探察大王下落。”
　　孫武默默凝視他半晌，終於點了點頭：“好！我護送‘大王’回營，追擊越人的任務，就交給妳了。”
　　英淘重重壹點頭，退後兩步，向掩余、孫武及眾將壹抱拳，返身飛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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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慶忌再次醒來的時候，感覺臉上、身上曬得熱烘烘的，若是平時壹身濕衣曬得這麽熱壹定非常難受，這時卻覺得非常舒服。
　　他睜了睜眼，身子微微動了動，耳邊立刻傳來蒼蠅驚飛的嗡嗡聲。
　　眼前是壹片茂盛的雜草，身下是半浸水中的淤泥，後背已被曬得熱烘烘的了，身下卻是涼涼的感覺。天已近午，而他卻不知被水流又沖到了什麽地方。身後是河，但他無力扭頭望去，頭頂是天，四周是及膝高的野草，趴在那兒只能望見壹角天空。人說龍困淺灘，慶忌現在是真的體會到了生死兩難的滋味。
　　他的眼神漸漸恢復了焦距，胸前是柔軟的黑色淤泥沖積的河灘，河水推著他的身子壹動壹動的，淺淺的壹層水，不時漫過胸前那片泥灘，泥灘上有許多壹指粗的洞穴，水漫過時，會有細密的泡泡冒出來。
　　慶忌吸了口氣，慢慢自腰間抽出那柄尺來長的利劍，攢了半天力氣，突地壹劍刺下。松軟的淤泥難以阻擋利劍的插入，幾乎毫無阻礙的，那柄劍便壹刺到底，喘息了片刻，慶忌拔出劍來，劍身上帶著壹絲血痕。他用手壹點點的挖著淤泥，最後從裏邊挖出壹條肥大的黃鱔，用水洗凈，忍著腥膳的味道生吃起來。膳血是滋補之物，但這麽生吃味道實在不佳，慶忌卻顧不了那麽多，他蓬頭垢面，形如野人，不管他曾是吳國大王也好、翩翩公子也罷，現在他只是個掙紮在死亡線上的傷重之人。
　　壹連吃了三條大黃鱔，慶忌才有了點力氣，他向岸上爬了爬，整個身子都爬進了草叢中，趴在那兒歇著力氣。蒼蠅不厭其煩地又飛到他的身上，發上，他也懶得動壹動，曾經力大無窮的他，現在必須珍惜每壹分力氣，那是他保命的希望。
　　“瀾兮抃，草瀾予，昌木玄澤予，昌州州，湛州焉乎，秦胥胥，縵予乎，昭澶秦足俞，滲隨河湖……”壹陣清脆悅耳的歌聲忽遠忽近地飄來，隱約有些耳熟，但是此時的慶忌腦子壹片混沌，卻想不起來。他打起精神正想聽個清楚，那歌聲卻消失了。
　　“有女孩的歌聲……，附近應該沒有越人士兵。”慶忌想著，精神微微壹振，他現在的模樣，必須得有人救他才成，否則難免要成為這沙灘上的壹具腐屍，黃鱔成了他的腹中食，他則成為魚蝦蚊蠅的腹中食，同化塵土。
　　但他此時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想動也動不了啦。就在這時，壹陣悉悉索索的腳步聲，眼前草叢中出現小腿，胯褲腿挽得高高的，壹雙沾著泥巴的小腿肌膚卻是白凈細嫩。
　　慶忌眼見那雙小腿蹦蹦跳跳的就要從面前走過去，情急之下低呼壹聲：“救命！”說著壹把握住了那人的足踝。
　　“哇！有鬼！”壹個小女孩的聲音驚叫起來，那雙小腿用力壹蹦，便脫出了慶忌的掌握。
　　“救……”慶忌還沒說完，那雙小腿便劈頭蓋臉地向他踢來，慶忌雙手捂面，被那雙穿著草鞋的小腳丫在頭上肩上也不知踹了多少下，然後那人轉身便跑。
　　慶忌發急，急忙去扯她褲管，吃力地叫道：“我不是壞人。”
　　只聽“嗤啦”壹聲，那女孩的褲子本已破爛不堪，這壹扯壹條肥大的褲管兒竟然被扯了下來，露出白白凈凈的壹瓣小屁股和細細瘦瘦的壹條小腿兒。
　　“啊！”那女孩發出壹聲尖銳的驚叫，震得慶忌耳鼓發癢，然後那女孩便用壹只小手捂著屁股蛋子“吧嗒吧嗒”地跑掉了。
　　慶忌吃力地擡起頭，臉頰上帶著壹副清晰的草鞋印，自飽受摧殘的草莖間擡頭望去，只見壹個垂髫少女，也就六七歲年紀，壹跳壹跳地穿行在小徑間，像頭受驚的小牝鹿壹般……
　　慶忌再醒來時，是個清晨。有陽光透過低矮的破窗子，斜射在他的臉上，讓他壹時睜不開眼來。耳邊傳來壹陣陣蟬鳴蛙叫，慶忌生平第壹次感到這蟬鳴，這蛙叫聲是如此的親切，如此的悅耳，比天籟還要動聽。
　　他忽然不想睜開眼睛，怕這壹切只是幻覺。這初醒來時的恍惚狀態竟在他的心中有種甜蜜的幸福滋味，幸福得他想伸個懶腰，可身子甫壹動彈，腰腹處壹陣鉆心的疼痛便襲來，隨著意識的慢慢恢復，他這才省起昏迷前曾發生的事，壹樁樁，壹件件，心頭壹陣警醒，他的意識壹下子清醒過來，我這是在哪兒？他駭然地睜開了雙眼。
　　“啊……”壹聲尖叫，卻發自兩個人的嗓子裏。壹個是男人的聲音，沙啞而低沈，壹個卻是小女孩的聲音，甜糯而清脆。
　　慶忌壹睜開眼，便對上了壹雙小鹿般的大眼睛，離自己的雙眼只有三寸遠，不由得下意識地發出壹聲驚呼，而那小女孩子卻是發覺慶忌似乎有清醒過來的跡象，便探過頭來查看個究竟，不想慶忌猛地睜開雙眼，這壹嚇著實不輕。